品玩 May 30, 2023

“炒菜用的火候不一样了,器皿也不一样了,最后炒出来的东西肯定就都不一样了。”

在本月初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举办期间,品玩曾和戏剧节艺术总监、导演孟京辉有过一次对话,在谈到创作开幕大戏《浮士德》的感受时,他如此说道。

和我们印象中的戏剧节不同,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的展演剧目一部分脱离了剧场和现场,使用动作捕捉和VR等技术,把“舞台”搬进了虚拟世界中。这是戏剧领域之前少有的尝试,对于参与其中艺术创作者来说,也是一次充满未知的挑战。

一直以来,人们总是倾向于认为科技更擅长解决确定的问题,就像人工智能能和人类下象棋论输赢,能够应用在人脸识别和自动驾驶来帮助人类解决现实问题。但在艺术领域,科技的运用却似乎总是滞后的,科技究竟能给艺术带来什么,能怎样去和艺术做结合,一时间还没有明确答案。

这也是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试着想要去回答的问题。

一场围绕科技展开的戏剧节

“我们感觉到现在有一种新的美学体验可能将出现。”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总监制刘畅在戏剧节期间的一场论坛中谈到最初创办这次戏剧节的缘由,“科技和我们的社会和生活密切相关,它已经改变我们的生活了,也一定会对我们的美学表达有影响。如何用新的科技结合叙事来与观众建立情感,这对我们来说非常有意思,也是非常有必要去尝试的一件事。”

他接着补充,“哪怕这件事是失败的,总得有一个开始。”

这次戏剧节呈现的泛戏剧作品,都不同程度地用到了时下热门的新兴技术。

拿孟京辉导演的《浮士德》来说,就用到了此前常被用于影视和游戏制作的动作捕捉技术,并采用了VR设备落地的方式呈现——大约一个半小时的演出中,前15分钟观众都是在VR虚拟世界中度过,VR眼镜中呈现的是为演出特别制作,通过对演员表演进行动作捕捉和渲染的虚拟演出部分,观众在VR设备画面中看到的是基于每个角色虚拟形象的戏剧表演;15分钟之后,故事转回舞台现场继续上演。

《浮士德》演员的虚拟形象《浮士德》中演员的虚拟形象

为这部作品提供动作捕捉及虚拟数字形象技术支持的是一家叫做“次世文化”的公司,诸如其中浮士德、魔鬼和浮士德夫人等角色的数字形象,都由次世文化执行具体制作。次世文化同样也是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的发起方之一,在虚拟人制作方面经验成熟——这家公司此前更为人所知的“作品”是明星迪丽热巴的虚拟形象“迪丽冷巴”,以及黄子韬的虚拟形象“韬斯曼”;常活跃在社交媒体中的翎LING、DJ PURPLE和南梦夏等虚拟人,也都出自次世文化之手。

次世文化同样还直接参与了戏剧节另外两部作品——虓汉导演《脑死亡自助餐》和余尔格导演《欢迎光临》的制作。

《脑亡自助餐》动捕现场《脑死亡自助餐》动捕现场

事实上,科技在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中的运用并不只在戏剧本身。

戏剧节举办前,主办方邀请到了83位来自各行各业“对元宇宙有感觉、有感触、有感知的参与者”,来借助人工智能(AI)生成生成戏剧海报。不同于以往许多艺术节会制定“主视觉”的传统,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请83位参与者每人提出6个基于对“元宇宙”理解的关键词,利用AI生成了83张形态各异的戏剧海报,来组成这次戏剧节的“视觉”。

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由AI生成的海报之一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由AI生成的海报之一

刘畅解释道,“每个人都可以有属于自己的主视觉。 ‘斯芬克斯’本身就是一个谜,每个人都可以有关于这个谜的想象。”

众所周知,“元宇宙”本身并不是新技术,而是集成了云计算、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和人机交互等等一大批现有技术。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在做的事,正是在试图组合这些技术,实现一个戏剧世界中虚实交互的元宇宙。而诸如生成83张AI海报的创意,显然也是贴合了元宇宙“去中心化”的特点。

可以说,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完全就是为“元宇宙”而生的。

科技改变了什么

“这次(虚拟人制作的)新尝试,形态上会更接近戏剧艺术的探索,而不是之前影视语言的表现方式。”次世文化创始人兼CEO陈燕谈到参与戏剧节创作的感受,他同样担任了此次戏剧节的元宇宙技术总顾问。次世文化在虚拟人之后,从2021年开始将探索扩大到虚拟生态构建,而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就是一次典型的尝试。

这对陈燕来说是一次从未有过的体验,“和我们自己的虚拟人项目相比,孟京辉导演的角色更多来自厚实的传统和创新的故事,这些都让角色有一种 ‘重生’而不是复现的感觉。”

如他所言,科技和艺术碰撞出的火花总是让人惊喜。

科技实际会让人更加意识到人类创造力的重要性。”在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期间的一场论坛中,时装文化学者徐小喵如此总结道。

徐小喵所在的时尚行业与科技的结合同样紧密。不久前她在供稿的杂志社“围观”了一组大片的拍摄,这组大片由Midjourney生成的布景和摄影师拍摄的模特照片经后期合成而成,尽管这看上去是非常简单的工作,但她却认为很考验摄影师的动力。

“在已有布景的前提下,摄影师必须很清楚地知道每个模特跟对应布景中光影的关系,透视角度的关系,这种能力只有资深摄影师才能意识到把握好。”徐小喵说道,“正因如此我觉得AI的出现,恰恰让我们意识到自己作为创作者的资历,对一些美学视角等最最基础的技能把握有多重要。”

她继续补充,“AI也好,任何新科技也好,对于创作者来说其实都是新的起点,你永远无法知道当你把它当做一种工具时,自我意识或者自我美学价值能够发挥多大作用。”

类似的体验,深度参与了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创作的孟京辉体会也很深。

大部分戏剧创作者的创作习惯,都是先有思想和文本,这和戏剧的文学传统和创作者一直以来接受的训练方法有关;但当动捕和VR等技术加入,其实已经需要戏剧创作者们优先考虑更多视听和美术方面的设计。

“在绿幕里排演和在剧场里排演,都是需要想象力的,都是当众作画,只不过利用动作捕捉进行虚拟世界的排演,是在更广阔的天地中任意驰骋。”孟京辉说道,“有的时候它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在你的控制之下。在这种情况下做戏剧,就像是在和一个新的、你不认识的人对话,要保持自己的气质,还要了解对方。”

《浮士德》排练现场《浮士德》排练现场

陈燕同样提到,“此次和孟京辉导演配合的戏剧,在单场次中的表演演员人数是我们没有尝试过的,《浮士德》有10人分组进行的群戏,这些表演和现场调度能力更多来自导演的经验。”

可以说,科技正在对艺术家的创作思路和工作方式产生前所未有的影响。

音乐人陈陈陈最近正尝试着在工作中使用AI,他如此形容与AI共事的感受,“AI会给我一些想不到的创意,我通常会在正式工作前问问AI,相当于AI加入到了我工作中的前置工作,而我的正式创意是从AI穷尽完(所有可能性)之后才开始的。”

他还学会了一个新的“技能”——写文档。

“当用技术手段工作过之后,你会有参数主义,ChatGPT也好、人工智能也好,很多东西都参数化了。”陈陈陈说,“所以和科技公司沟通的时候思路其实要换一下,因为更多时候是在和产品经理沟通,你要把自己的想法拆分成非常具体的步骤,再去一点一点实现,我觉得这是现在新的 ‘参数主义领域艺术工作者’要做的事情。”

技术大潮下,艺术家们如何自处

自2022年年末ChatGPT横空出世起,人们对于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的讨论至今都没有停过。除了讨论技术本身和可能的应用外,人们讨论到最后都不可避免会谈到人类的未来——AI正在指数级地进化,相较之下人类的智力和经验都很难赶上AI的脚步,那么以AI为代表的先进科技有一天会取代人类吗?人类又到底该如何自处?

尽管看上去科技和艺术的结合往往是滞后的,但这个问题不能不说也正在艺术工作者们心中留下印记。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冷门歌手”孙燕姿几天前发长文回应“AI孙燕姿”的爆火,和很多人从版权、法律等角度的思考不同,孙燕姿一语道破问题的要害:AI正在完成成千上万个人类曾经认为机器无法复制的任务,人类无法超越它已指日可待。言语间透露的是要坦然接受,做好自己。

更激烈的反抗来自大洋彼岸的好莱坞,本月初,数以千计的好莱坞编剧工会(WGA)成员走上街头举行罢工示威活动,除了要为自己在流媒体时代争取更大分成,罢工的另一大核心诉求便是抵制在剧本写作中广泛使用AI的现象,因为AI既抢走了编剧们的饭碗,也贬低了“人类劳动的尊严和价值”。

艺术家似乎也成了人们口中那些最容易被先进科技取代的工作。

不过在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很多人其实忽略了很基本的一点——艺术的发展本身一直以来也包含了技术的身影。

新媒体艺术家刘佳玉谈起自己不久前到敦煌拍摄纪录片的经历。她了解到,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风格之所以和云冈石窟、龙门石窟这些不一样,是因为古时丝绸之路的发达,让当年修建敦煌莫高窟的手工匠人得以用到印度等地外来颜料,这几乎也是当时最好看的颜色。“通过这个我们不难想象,技术从古至今都在伴随着艺术的发展,而且艺术表现形式也确实一直在使用技术作为工具或媒介,材料、颜料才能更加完美呈现。”刘佳玉说。

如果回溯历史,“AI威胁论”可能会显得不那么令人紧张。

“我觉得在不同的时代大家会贩卖不同的焦虑。”陈燕谈起自己的理解,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科技爱好者,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对科技发展速度过快的焦虑,“其实一切选择在人自己,因为即使AI可以帮我们生成在83海报,可以帮我们去做无数的创作,但我觉得归根结底,最终是一个人的审美决定要不要用。”

徐小喵则形容AI像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纺织机,“它可能会取代流水线上的工人,但这个行业中的大部分人会成为操作纺织机的人。”

人决定要不要使用、怎么用,实则也是在定义科技的工具属性。经过了斯芬克斯元宇宙戏剧节的实验,孟京辉也再一次坚定了这样的想法,他同样和品玩提到了一个词——“艺术家的偏见”。

艺术不是一个迪士尼童话,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因为所以,它是很复杂的,是被一群有偏见的人创造出来的,它是不可预料的。”孟京辉说道,也正因如此,他并不认为AI能创造出《恋爱的犀牛》,“一个作品的诞生除了作品本身之外,还跟着时代,就像现在你写一个《恋爱的犀牛》,可能不一定能引起那么多的讨论,它有好多连根拔起的历史的东西在,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恰当氛围在。”

艺术家的偏见和AI其实形成了一种很有趣的对照——我们都知道,AI是不能有偏见的,如今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在忙的事,就是要保证AI没有偏见。这或许也恰恰是艺术家和AI最本质的不同,人可以去塑造技术,可以有很多规则之外的东西,但AI的世界里只有规则。

“而且我觉得人类其实挺 ‘鸡贼’的。”孟京辉继续说道,“从某种角度来讲,人类会调整,不是说技术来了,我就被它控制了,没那么容易。”

固定链接 '当艺术拥抱科技,一切会不会变得更好?' 提交: May 30, 2023, 5:31pm CST